他想不起來他們是何時相遇的。
就像生命裡總是有些未知難解的謎題或者緣份,你越是偏頭去想,答案越是流離失所。
那是一個天空有些晦暗的午後,空氣濕得像可以拈出水來,池子邊成千上萬的紅蜻蜓一齊振翅低飛,遠看一片流動的腥紅色。在雷鳴響起之前,艾爾文‧史密斯奔跑著,他可不想把自己淋成落湯雞惹來一頓罵。即將跑出林子之際,一道微弱的女聲從前方傳來,於是他瞇眼一瞥。瞬間,碩大的雨滴從雲層中奔馳而下,嘩啦聲蓋過了女人的請求,他停下腳步,骨瘦嶙峋的女人跪在泥沼中,雙手摟著一個黑髮男孩。
「拜託了,請你救救我兒子。」
艾爾文並沒有挨罵。
他正在床邊看照著那個蒼白瘦小的孩子,女人則縮在牆角裹著一身毛毯,止不住陣陣寒冷瑟瑟發抖,但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床上的孩子。
他沿著女人的視線回到那個男孩蜷曲成一圈的身軀,凌亂的黑髮貼著凹陷的臉頰,唇角乾裂發紫,手腳細得像是關節腫大似的,他忍不住臆測起這個孩子到底挨餓多久了,如果好好的吃飯長大一定會是個漂亮的人吧。
在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偏差之前,他的父親捧著熱湯進門。
「先喝點熱的吧。」
女人抿了抿唇,「他會好吧?」
他的父親先是怔了怔,然後嘴角牽起弧度,「只是普通的傷寒而已,燒退後很快會痊癒的,妳先吃點東西吧,否則也要跟著病的。」
女人抬起頭,盯著他父親的眸中不是惶恐,反倒是戒備,「我沒有錢。」
「這個我知道,」他的父親臉上還是溫柔的笑,「放心吧,妳看,我也是個父親啊。」
女人聽聞才垂下緊繃的肩頸,手指緊緊攫住身上的毯子,「真不知道得怎麼感謝你們,我什麼都願意做。」
他的父親還沒接話回應,艾爾文便想都沒想地張口出聲,「他叫什麼名字?」
女人望向他,神情裡煞是堅定及溫柔,「我的孩子,他叫利威爾。」
艾爾文原本是懷著多了一個弟弟的心情,但他很快發現,病癒後的利威爾可不似他想像中的好親近。
庫契爾是一名為了生存費盡心力的Omega,因此可想而知年幼的利威爾幾乎沒接受過什麼管教,加上也許是在街上吃盡了苦頭和嘲諷的關係,利威爾戒心極強、好勝,動作又敏捷迅速,艾爾文在挨了幾次悶揍之後直接宣告放棄。庫契爾只能一邊賠不是,一邊往利威爾的頭上攉個幾拳,艾爾文父子在一旁看得陣陣冷汗,某種程度上來說母子倆也算是相像至極。
但不只利威爾,庫契爾也絕非身心狀態健康的女性,在她承諾以勞力支出換取和利威爾的食住後,好不容易安定的生活讓她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長年積累的壓力及不安便一齊爆發成疾,她時常在夜半悲鳴,無法入睡,或者陰沉著不願交談,少則數日,多則數週。
艾爾文的父親一邊擔心她會不支倒地,一邊更擔憂給利威爾帶來更多的負面影響,終於在說服她多次之後成功讓她屈服就醫。
憂鬱症。
庫契爾堅決不接受治療,她知道自己沒有理由讓艾爾文一家負擔更多的醫藥費。
她揉揉利威爾蓬鬆烏黑的小腦袋,「媽媽會好的。」
利威爾則難得表現出順從的一面,他眨眨眼,握著庫契爾的手,沒有說話。
艾爾文回想起來,大概是在那個時候開始,利威爾變得溫馴許多。他不再那麼桀敖不馴,在街上惹事生非帶著一身傷回來,甚至願意跟著艾爾文同進同出(艾爾文自然是感動得快落淚)。
利威爾從沒叫過艾爾文「哥哥」。
嚴格說起來,甚至是庫契爾都忘了利威爾正確的出生日期,只依稀記得那是聖誕夜左右的樣子,加上利威爾從小飲食失調,發育不良,過了某個歲數之後身高就不太長了,根本無從判斷年齡。
不過更重要的是,艾爾文覺得他根本沒有意願跟任何人親暱,除了願意叫庫契爾「媽媽」及艾爾文的父親「史密斯先生」之外,他對任何人都是連名帶姓的叫。
而他口中的史密斯先生,在他來到這個家期滿三年時,不顧庫契爾及他本人的強烈反對,將他和艾爾文一起送進了寄宿學校,這件事情的背後的真相只有史密斯先生本人自己知道:庫契爾的病情正每況愈下。
Omega本身就體弱。庫契爾忍受了多年的煎熬及折磨,在社會低層拉拔利威爾長大後,會如此脆弱不堪也是可以想像的。
史密斯先生出於關心,不只一次向她詢問關於利威爾父親的去向,她都只是淡淡地笑著搖頭,「他是一位偉大的Alpha。」
直至在一次激烈的發病中,他才聽見她激動地大聲哭喊,「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那日碰巧是艾爾文及利威爾返家的假日,兩人在門外清楚的聽見她瀕臨崩潰的喊叫。
艾爾文緊張地用眼角餘光窺視利威爾的反應,只見(法定登記年齡)九歲大的利威爾沉著臉,淡淡地說,「喂,艾爾文‧史密斯,你以後若是個Alpha,可別這麼混帳啊。」
艾爾文輕輕挪動腳步,不著痕跡地靠了過去,和利威爾肩併著肩(雖然利威爾比他矮了一整顆頭),「你也是啊。」
利威爾一直覺得自己會是名Alpha。他希望在成年之後可以獨力照顧自己病重的母親,不用再麻煩史密斯先生一家,直到十二歲那年他才確定自己的幻想徹底破滅,他身上發育的跡象沒有一處顯示他將來會是個Alpha。
雖然他的各方面表現都相當出色(好吧他承認自己在智能上是遜色了艾爾文些許),但他為何非得是個瘦小孱弱的Omega不可?[註一]
他想到母親,一股恥辱、羞愧、挫敗交錯襲來,於是他開始偷偷地張羅起抑制劑的來源,沒有道理他要輸給命運。
[註一]利威爾的父親是Alpha,庫契爾是Omega,因此利威爾應為Alpha/Omega。
那日是周六,他們為了去鎮上買史密斯先生的父親節蛋糕,最後只趕得上末班車返家,車窗外,接近午夜的天空閃爍著一道黯淡的腥紅色,艾爾文想起初見利威爾那日成群飛翔的紅蜻蜓,不知為何心裏頭流動起一股不安。
直至他們站在家門口,艾爾文才懂得那股不安從何而生,那曾被稱作是家的場所,此刻漫天黑煙大火,煙硝味嗆鼻,消防車的聲音響徹雲霄,他們聽見街坊鄰居紛紛交頭接耳議論。有人說是意外事件,有人說是庫契爾瘋了,有人說是一場陰謀。
艾爾文僵硬得無法動彈,也沒有辦法言語,雙眼空洞泫然欲泣,利威爾先是瞪大了雙眼錯愕著,然後才緩慢地彎下腰將手中的蛋糕放置在地,緊握著拳直至出血。他們腦中閃過無數道跑馬燈,歡笑喜悅痛苦哀傷,五光十色璀璨絢爛,待火光熄滅時終究只能一同散去。
事發幾個小時後,艾爾文便被一位嬸嬸接走,利威爾則被安置在暫時收容所。後來整整一週,艾爾文再沒有任何利威爾的消息,他既沒有回到寄宿處,也沒有出席學校的課堂,艾爾文探聽之下才得知,利威爾唯一的親戚凱尼‧阿卡曼遲遲沒有出現。
當日晚上,收容所出現一位史密斯太太,說要領走利威爾。利威爾聽聞的當下忍不住冒出一個念頭,姓史密斯的是否都是些太過熱血好心的笨蛋。
史密斯太太拉著利威爾興沖沖的參觀新家,緊接著向他介紹家庭成員,她興奮得滔滔不絕,完全無視利威爾疲倦的死魚臉。
直至艾爾文被利威爾的表情逗得笑出聲來,才願意善意地提醒他正在興頭上的嬸嬸,「嬸嬸,利威爾很累了,我們明天一早還得出發去學校呢。」
史密斯太太臉上閃過一絲惋惜,「哦,當然,」然後下一秒她又瞬間笑得燦爛,「不然先吃晚飯吧。」
利威爾覺得自己一定是被塞了太多食物,腦袋昏昏沉沉無法運作,才會在史密斯太太把他跟艾爾文塞進同一個房間時毫無反抗之意。
他回過神後向艾爾文抗議,卻只換來艾爾文一句淡淡的,你不也是個Alpha嗎沒關係的啦嬸嬸家就一間空房你忍耐一下。
然後隨著艾爾文爬上床的瞬間,黑線也爬滿他的臉,他要改變主意了,姓史密斯的絕對都是些太過沒神經沒大腦的混蛋。
艾爾文‧史密斯的父親沒有留下任何東西給艾爾文,警察最後只從焦黑的房間一隅,找到一條沒被火舌波及到的橢圓形綠寶石項鍊,員警說明時他只淡淡地看了一眼,接過手後便一語不發地戴上,長度正好懸在心臟的位置。
除此之外,若要說父親的過世對艾爾文還造成什麼其他影響的話,就要屬他的Alpha特質迅速飆升這件事了(又或者剛好到了該發育的年齡),體格、智力、獨立、自信、領導能力,宛若置身方圓五百呎都可以感受他強大的信息素氣息。
利威爾雖然各方面亦不亞於他,但身高始終停留在尷尬的一米六。
於是在某個假日,這件事終於惹來了過度疼愛他的史密斯太太的詢問,「你是不是都沒吃飽啊利威爾寶貝?」(艾爾文為此稱呼在一旁憋笑憋得面目扭曲)
利威爾一臉黑,腦中迅速的盤算著該如何圓這個謊,「呃、也許我是個Beta吧。我母親可能弄錯了。」
「哦......Beta嗎?」
正當利威爾想著自己終於即將失寵,光榮地把『寶貝』之位拱手讓給艾爾文時,沒料到史密斯太太又瞬間笑得燦爛,「Beta不是也挺好的嘛,利威爾寶貝快下來吃布丁吧。」
(艾爾文抖得快躺在地上抽筋了)
伴隨著進入發育期,越來越多人開始分化,校內的寄宿服務也即將終止,因此湧現了一股搬家潮。利威爾為此捏了一把冷汗:這代表他未來的每個晚上都要和一個Alpha信息素爆棚的傢伙共處一室。
慘了。他心裡只有這個念頭。庫契爾再糊塗,都不可能會把自己另一半的性別弄錯啊。
他後來終於打聽到一個叫做韓吉‧佐耶的女同學有私售抑制劑。
第一次接洽時女孩好奇心十足地打量著他,就差沒湊上去聞個兩把,「你是Omega啊?真是一點兒也不像啊。」
利威爾一邊閃躲她的視線,一邊不耐地蹙起眉,「這東西有辦法抑制第一次的發情嗎?」
「嗯、如果是第一次的話是沒辦法完全抑制的,只能稍微減緩而已,」
女孩還是興味十足的看著他,「不要離Alpha太近啊,如果他剛好在發情期,會誘發你發情的,」她偏頭想了想,「比如說跟你很好的那個艾爾文‧史密斯。」
利威爾感到背脊一涼。
自從經過韓吉的警示,利威爾對於艾爾文近日養成的習慣感到異常恐懼:艾爾文總是會坐在他的床沿進行睡前閱讀。
最初始的時候利威爾抗議過,要艾爾文滾回自己的床上讀那該死的書不要妨礙他的睡眠,艾爾文一臉無辜,一句利威爾這間房間的立式檯燈就這一台啊我讀完就回去不會很久的,然後便理所當然繼續霸占位置。
利威爾思考半晌,為了這種小事要求對調床位或者移動檯燈好像也挺可疑的,後來乾脆拖延上床的時間,避開艾爾文的睡前閱讀時段再就寢,把近距離接觸的時間縮到最短。
那日不知為何,艾爾文在浴室待了特別久的時間,平常該是閱讀完回到自己的床鋪躺平的時刻了,才拈毛巾揉著一頭濕髮從浴室走出。
利威爾坐立難安,無事可做,只好僵硬地爬上床,他一把將棉被蒙住頭,發出悶悶的聲響,喂艾爾文今天很晚了我要睡了你就別讀了吧。
過了很久都沒聽見回應,冬季潮濕陰鬱的空氣恍若凝滯一般,承受不住這樣的氛圍,氣急敗壞的他忍不住又掀開棉被,嘴裡的「你是啞了嗎給老子回答啊」尚未出口,卻正好對上艾爾文俯下身而湊近他的臉。
瞬間,他便覺得自己隨著寒冷的空氣一齊凍結了,艾爾文精巧的臉此時此刻在他眼前無限地無限地無限地無限地無限地放大展開,英氣的眉梢連接著高挺鼻樑,金色的瞳眸前纖長睫毛正在眨動,微翹的紅唇輕抿,上面還有些濕氣,喔那該死的濕髮還在淌水,滴落在他的睡衣之上,暈染成一片曖昧的深漬。
艾爾文張口發聲,「利威爾你在躲我嗎?」
他感到一股濕熱氣息噴灑在臉上,於是雙眼視線開始飄移著無法定焦,四肢也僵硬得不能動彈,想要啟齒又是一陣結巴,「我、我幹嘛、躲你。」
艾爾文瞇了瞇眼睛,裡面有什麼東西在閃爍著,「這陣子你都在躲我不是嗎?」
「我沒、有、」
「哦?」艾爾文打斷他,右手邊往前移撐在他的頸邊,左手則把頭上的濕毛巾往床頭櫃扔,然後整個人往利威爾的方向欺近。
「你這傢伙、離我遠點、」這該死的金髮混帳,絕對、絕對是該死的在發情。利威爾狠狠地想,一邊狼狽地往床板的方向縮。
「為什麼?」艾爾文挑眉,明顯的一臉不悅,「你討厭嗎?」
他咬緊牙,怒視著艾爾文,一臉警戒,「你想怎樣?」
「那就是不討厭囉?」艾爾文鬆開緊蹙的眉頭,扯開了笑。
然後何止是冬季的空氣或者利威爾本人,整個世界都凍結了。
艾爾文伸出手將他抱了個滿懷。
他覺得自己的腦袋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嗡嗡作響,有什麼東西在碎裂,又有什麼東西正在滋長。艾爾文沐浴後的清香伴隨著些微水氣撲鼻而來,熾熱的體溫包圍著他,他感受著他的氣息他的軀體他的溫度他的觸感,或者還有其他的什麼。
利威爾頃刻間忘記了要掙扎,要大聲咒罵,要推開這個不知事態輕重的男人。
他腦中閃過兩個字:完了。
他竟然不討厭這樣被抱著。
自那之後,利威爾每天一副大難臨頭的模樣,也真的開始躲著艾爾文,甚至認真地把檯燈挪到艾爾文的床邊(但艾爾文還是不斷地找機會偷抱他然後被他怒吼著趕跑)。
然而,他的發情期一直遲遲沒有到來,幾個月過去,利威爾甚至真的相信起自己是個Beta,此生不必為情慾所苦,對艾爾文的摟抱也開始採取半縱容的態度。
偶爾在走廊和韓吉擦肩而過,她還會笑笑地對他說,「你們感情還真好。」
然後事情就發生得這麼突然。
那天是個陰天,空中堆疊著層層疊疊的厚重灰雲,不停的落雷。艾爾文放學後就不見蹤影,利威爾也懶得找,他只想快點回家省得待會一身濕。
他正要步出校門便聽見一道不善的叫喊「喂。」米可·薩卡利亞斯正嘶啞地發聲,雙手插在口袋裡擋下他的路。
利威爾皺了皺眉,脫離孩童時期後,他很久沒有被挑釁了,血液裡沉默已久的叛逆因子幾乎是反射性地鼓譟沸騰起來,「幹嘛。」
米可傲慢地瞇起眼,「我聽說,你只是史密斯家領養的孩子吧,還是個Omega。識相點,離艾爾文遠點,對你對他都好。」
「哦?Omega?怎麼在印象中,在格鬥中我好像還沒輸給你這傢伙過哦?」
米可一把揪起他的衣領,惡狠狠地盯他,每個字句伴隨著呼息散落他一臉,「那也不代表你現在會贏。」
利威爾覺得全身發熱,大概是腎上腺素在叫囂吧,他想。於是他緊握著拳頭,卻在正要落於米可鼻樑的瞬間軟了手腳,一股琥珀麝香味撲天漫地而來,酥麻感竄流在他每條血管一齊衝向心臟。
該死。他得咬緊下唇才能避免呻吟出聲及全身顫抖。
米可停滯了幾秒才發現他的異狀,「哇喔,你這傢伙,」他看著對方忍不住咧嘴笑開,「不會是發情了吧?」接著便沉下臉,「也好,我在這裡標記了你這個絆腳石的話,他也會對你死心了吧,那麼就再也沒有誰會壞了他的願望。」
利威爾忍著顫慄,死死地瞪著這個男人,「願望?我可...沒有聽他說......起什麼願望啊。」
「像你這種人,是不會懂的吧。」隨著米可抿起下唇,利威爾聽見自己的襯衫被撕裂的聲音。
雨嘩啦一聲傾瀉而下。
他被狠狠地甩進校門口旁的防火巷內,身上只剩下外褲包裹著搔癢難耐的下體,赤裸的背脊落在尖銳的石子地上一陣劇痛,加上雨水的浸潤疼痛感瞬間翻倍增加,他勉強撐起身來想要逃離,下一秒米可仗著身材的優勢又欺壓上來。
一陣暈眩之後,他才發現雙手已經被拉至頭頂禁錮,嘴裡則被塞滿著什麼無法出聲,真該死,這個臭男人連他的求饒都懶得聽,雖然他本人心知肚明自己是不可能求饒的,這無非是多此一舉。
但這可是他媽的貨真價實的強暴啊。他嘲諷地想,卻無法遏止自己的下半身濡濕成一片和想要被進入貫穿的慾望,簡直是悲劇。
然後他在一陣雨聲中貌似聽見了韓吉高亢的聲音,「喂──你他媽該死的在幹嘛?」
在發現韓吉身旁並肩走著的人是艾爾文之前,利威爾多少還是感謝著她的。
此刻在那個近乎完美的金髮男人面前,他只覺得羞恥屈辱又不堪,幾近全裸,傷痕累累,嘴裡塞滿衣料無法發聲,雙手被綑綁,雙腳被大咧咧的分開,身上還壓著一個要侵犯他的男人。
他想起當時他對艾爾文說,你以後若是個Alpha可別這麼混帳啊,而艾爾文回了他那麼一句你也是啊,但這時憶起這段對話卻如同嘲弄一般,究竟到頭來他都和強大二字無緣,他就跟死去的母親一樣,如此孱弱無助。
雨水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看不清艾爾文的表情,他卻為此慶幸著。雨滴雷鳴混雜讓周遭的叫喊聲破碎,分不清聲音的主人是誰,也無法辨認那究竟是怒吼還是哀號,寒意逼近骨髓,他四肢發顫,體內烈火燃燒,空氣中琥珀薄荷鼠尾草麝香揉合,加上潮濕的雨氣一擁而上,他呼息困難恍若窒息,意識模糊得無從分辨究竟是何時口中手中的禁錮被釋開。再回神時已置身家中床褥間,而艾爾文正狠狠地吮吻著他。
他下意識地要推開艾爾文,艾爾文只在他耳邊低語了一句,「聽話,別亂動。」
然後他很快發現,艾爾文正艱難又小心翼翼地以左手臂護著他遍布頸背的傷口,於是他終於停止掙扎,齜牙咧嘴地開口,避免字句間流洩出呻吟,「你...該死的......一點都不驚訝...嗎,我只是個...無用...的...Omega。」
「我早就猜到了,雖然前幾個小時才真正確認你一直在跟韓吉買那些藥,」艾爾文見他緊抿著唇,又補充,「你是個Omega,但那又如何?」
利威爾的眼眶因為情慾氤氳,他知曉自己此刻的眼神一點殺傷力都沒有,但還是盡量狠狠地瞋著艾爾文,反倒逗笑了對方。
「沒關係的,我在這。」他聽見艾爾文這麼說,然後唇瓣又被吻上。空氣中都是艾爾文身上散發的薄荷清香。
他無法確切形容那是什麼感覺,四肢軀體酥軟癢麻交錯混雜,腦海裡一片輕忽縹緲,下體極度搔癢難耐,在他們停止舔吻的間歇片段,他發現自己的褲子已經被剝除,於是他開始斷斷續續的掙扎扭動,避免自己已經濡濕黏膩的私處被碰觸。
直到艾爾文放棄保護他的傷口,放手讓背脊直直摔落床鋪,轉而掐住他的胯骨威脅,「別鬧。」
他吃痛的瞬間咽嗚了一聲,然後惡狠狠地回望,「要做...就快點.....別磨蹭,用什麼...手指......。」
「不好好擴張的話,你等下會因為太痛而揍我一拳的。」艾爾文一臉誠懇。
利威爾頓時瞠目結舌,不可置否那的確像是自己會做出的惡行,他強忍下扭動腰肢的衝動和體內一路狂飆竄升的熱度,一臉倔強,直到眼角餘光意外瞥見艾爾文鼓脹的褲檔,才想到對方可能也忍得難受,頃刻間決定安分下來,礙於拉不下面子,他彆扭地別過頭去,聲音微弱但字字清晰,「......你快點。」
艾爾文伸入第三隻手指時利威爾已經逼近發狂,
脆弱且不經性事的私密處此刻只要些許摩擦就能引起他全身顫慄,何況艾爾文可並不只是摩擦而已,不斷深入淺出的按壓,時而伴隨著在穴口的輕揉磨蹭,引起他陣陣痙攣發軟,全身顫抖,唇舌也沒閒著,在他耳頸項間來回廝咬啃舔,陣陣薄荷香氣縈繞纏綿,若即若離間恰到好處。
利威爾意識游移在清醒與沉淪邊緣,忍不住呻吟,甜膩的聲響越溢越多,腰擺也開始迎合動作晃動,他覺得自己的體內空虛得難受,手指怎麼可能足夠,最後終於不甘地往艾爾文肩頭一咬,在其遲疑的瞬間逆向撲倒,「你太...煩人......了,我來。」
艾爾文躺平後望向位於自己腹部上的利威爾,臉上閃過約莫零點五秒的驚恐,爾後便很快恢復了平靜,「小心點別受傷。」利威爾聽見他輕笑。
利威爾拉開艾爾文的外褲拉鏈時,被彈跳出來的性器著實地驚嚇了一般,艾爾文忍不住失笑,惹來他一陣怒視,到底利威爾沒有性事的經驗,只見他氣急敗壞地挪動角度,性器在穴口游移徘徊半晌還無法進入,弄得艾爾文只能輕瞇著眼強忍,他自己則被折磨得全身輕顫酥軟,幾乎失去力氣,咽嗚也嘶啞起來。
最後艾爾文失去耐心,扶著他的胯骨用力頂入,濕滑的甬道此刻已經沒有任何摩擦力,碩大的性器就那樣長驅而入。
「唔...啊、」瞬間的快感讓他失聲叫出,生理性淚水一迸溢出,在全身一陣痙攣後,他向前癱軟在艾爾文胸前無法言語。
艾爾文伸出手抱緊他,坐起身來,輕吻他汗濕的額,軟膩地低語,「討厭嗎?」
他沉溺在情欲中的大腦依稀想起,這也曾是在過去某個時刻於這個場所被道出的話語。這個男人真該死的矯情。
於是他不甘示弱地纏上艾爾文的肩,壓下呻吟粗喘著,「...你說呢?」
艾爾文知道再欺負下去要被揍了,因此只是溫柔地眨眼,「是喜歡吧。」然後他被順勢推倒,一陣瘋狂的抽插和快感如浪潮般陣陣襲來。
他不記得自己的發情期持續了多久,也不記得究竟和艾爾文做了多久,再醒來的時候全身的黏膩感已經消失,被單和衣服都被更換過,而艾爾文正枕在他身邊熟睡著。他看著被日光籠罩著的金髮男人,恍若跟光線融為一體。
真刺眼。
他瞇起雙眼,伸手要去拾艾爾文扔在床頭櫃旁的菸。但連菸盒都還沒碰著,就聽見艾爾文悶悶地開口,「喂,未成年不能抽菸。」
「你也未成年。」利威爾說。然後他抽了一支含在嘴中,沒有點燃。
隨著陽光流轉,他們只是靜靜地靠著,直到艾爾文看起來不再像個發光體。他瞥了一眼那個從天堂墜於凡間的真實的艾爾文,輕輕地說,「為什麼沒有標記我。」
艾爾文側過身,用手撐著臉,直直地望他,「我知道你不喜歡束縛,嚴格來說標記不就像婚姻嗎,至少得等你願意再說。」
利威爾放下菸,偏過頭不去看那個笑容好看得真若天使般的男人。
他非常的哀怨。
哀怨艾爾文那時是抱著他回家,而非隨便帶他去一間路邊的旅館,說真的,任何去一個地方,可能都比家裡來得強,至少他不用在離開房間下樓後面對以下對話。
「唉唷、艾爾文啊,利威爾現在是我們家媳婦了嗎?」
「什麼?你沒標記他?為什麼?」
「哎,艾爾文,你看看利威爾‧史密斯多好聽啊,早日把人家標記了負責知道嗎。」
「利威爾寶貝呀,很累了吧過來喝點熱湯補身子啊。」
(利威爾面目猙獰地把湯一口吞下)
再來是韓吉。
次日在校內遇到韓吉時,她本人笑得一臉曖昧,「利威爾,你身上怎麼好像有股薄荷的香味啊。」[註二]
「......你鼻塞了吧。」身後一排黑線。
接著是米可。利威爾猜想他大概是在艾爾文本人的脅迫下硬著頭皮來道歉的。
「大嫂,真、真的非常抱歉。祝福您跟老大永浴愛河早生貴子。」九十度鞠躬。
「......你剛剛說什麼?」早生貴子又是演哪齣?
「大嫂,非常對不起!!」又一次九十度。
「......滾。」
[註二]假性標記。
利威爾回家時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減壽十年似的,「艾爾文,你再讓米可·薩卡利亞斯喊我一聲大嫂,我就把你卸了。」
艾爾文再次使出擅長的裝無辜,「你捨得嗎?」
他一臉暴戾,「試試看嗎?」
揮拳的瞬間他突然想到,那時米可所說的艾爾文的願望到底是什麼呢,艾爾文從來沒有跟他提過的事情,從來不曾訴說的理想,是不想讓他知道,還是覺得那無關緊要?
然後他馬上在下一個瞬間釋懷,如果那是艾爾文的決定,那麼就相信他吧。
但就在這一來一往思考遲疑的片刻,他的拳被艾爾文一手握住,腰被一把撈起,耳邊響起呢喃般的低語,「抓到你了。」
他被艾爾文壓上床深吻,喘不過氣的那種。從一開始的抗拒被擋下後,一切就漸漸走了樣,他全身酥軟陷在床裡,雙手被緊握箝錮在身體兩旁,下巴高仰迎合著親吻,雙眼充盈水氣,舒服得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艾爾文鬆開他的嘴唇時他已經幾近窒息,大口的呼息著喘氣抗議,「......混、帳,你、幹嘛...突然──」於是艾爾文又一次吻上吞下他破碎的話語。
再度鬆開時,艾爾文深擁住已經無法言語而緊攀著自己的利威爾,「真糟糕,好想侵犯你。」
他微弱地瞪了艾爾文一眼,繼續著他艱困的換氣作業。
不可置否在他心裡的確有什麼已經不一樣了,但那就是愛嗎,他無法辨識,會不會只是Alpha及Omega之間渾然天成的相吸力?那麼他會步上母親的後塵嗎?最後被他的Alpha狠狠地拋棄?
艾爾文感受到他莫名的僵硬,便輕輕鬆開了他,順帶將他扶起身坐好,然後低下頭把頸項上掛著多年的橢圓綠寶石項鍊摘下,「我,艾爾文‧史密斯,今年十七歲,也不知道實際上是比你大還是比你小,自小沒有母親,十二歲那年父親又在一場意外中過世了,所以沒有辦法留下什麼給我,若要說真有什麼算貴重物品的話,就只有我身上這條項鍊了,雖然它可能賣不到幾個錢、」
艾爾文停頓了下來,撫摸著項鍊,語氣變得柔和,「搬來這裡後才聽嬸嬸說,這條項鍊其實是父親送給母親的,母親病逝時將它又還給了父親,希望它能代替她一直陪伴著他。」
利威爾沒有回話,只是靜靜地看著艾爾文揚著輕笑的臉,然後右手就被無預警地執起,艾爾文猛地抬頭深深地望穿他。
「利威爾,」沉甸甸的項鍊墜入他手中,「你願意一直讓我陪伴著你嗎?」
利威爾怔了半晌才發現,艾爾文並不是在對他講述一個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而是在鋪陳一場告白,他直直地看著艾爾文,一時之間無法動彈言語。
艾爾文看上去顯得有些失望,但仍寵溺地笑著,「沒關係,你想清楚了再回應我。」然後艾爾文溫柔地把利威爾的手指扳下,讓他緊握著項鍊。
利威爾無法想像作為一名母親會是什麼樣子,在他的嬰孩時期,庫契爾並沒有給予太多的陪伴,大多都在外頭工作討生活,作為一名沒有受過教育的Omega,這實在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溫飽幾乎是不可能的,常常只能充斥著各式飢餓寒冷疾病搬遷壓迫。待他再長大一些,開始變得叛逆跋扈,對這樣的環境嗤之以鼻,在一次長達兩個月的飢寒交迫中,他失控殘忍地對母親大吼,我恨爸爸,更討厭妳。妳為什麼要生下我,他不是拋棄妳了嗎,他不是不要妳了嗎。
你這沒良心的兔崽子,說什麼呢。你是他的孩子啊,我怎麼忍心呢──。
此刻,他恍若還能聽見母親悲憤的哭喊。
他坐在窗台邊把玩著艾爾文的項鍊,從那之後又過了多久呢?半年?還是一年?這之間有好幾次他都想把項鍊還給艾爾文,但每當腦中浮現艾爾文失落沮喪的臉,他總覺得心裡像是堵著什麼似的,最後就又把項鍊收回口袋。
艾爾文並沒有再碰觸過他,一切恢復成原本的模樣,就像一場夢。他身上的薄荷香氣也早已淡去,惹得韓吉終於忍不住在交予他這個月的抑制劑時開口問道,你和艾爾文吵架了嗎?
利威爾聳聳肩,大概吧。然後看著她自顧自地一陣驚恐。
他太懂自己其實不需要承諾,也不相信承諾。這大概是庫契爾唯一親身教過他的事了。
他的自尊他的驕傲更不允許自己被拋棄,無論那是不是愛。
於是他決定將項鍊物歸原主。
走到艾爾文床邊,他鬆手讓項鍊自然墜下陷入枕心,一臉平靜。
不料對方剛好推門而入,他猛轉過首,兩人四目相交,一陣靜默後艾爾文看到了那條項鍊孤零零地躺著,於是蹙了蹙眉,然後開口,「這就是你的真心嗎?」
他沒有立即回答,像是在找尋什麼字眼似的,預料外地,艾爾文沉下臉,接著箭步向他走來,將他一把壓制在牆角,臉幾乎要貼上,「為什麼不親自還給我?」
他在一陣熟稔濃郁的薄荷香中倔強地望著艾爾文,「反正結果都一樣。」
艾爾文瞇了瞇眼,心一橫,將他直接甩上床。等利威爾在眩暈中回神過來時,艾爾文已經欺了上來抵在他雙腿之間,他的雙手被交叉壓制在頭頂,下巴則被對方另一隻手勾起逼著與其四目相交。
「我要標記你。」利威爾看著艾爾文滿溢著強烈情欲及憤意的金眸,渾身一陣顫慄,然後他緊抿的唇被撬開,濕熱的唇齒伸了進來翻騰起巨浪。
又要隨波逐流了。他想。
他在擁吻間喘息時艾爾文停止了動作,只是沉沉地望著他大口吁氣的模樣,「利威爾‧阿卡曼,你真是殘忍啊,既不願意接受我,也不願意拒絕我,」艾爾文鬆開了禁錮著他的手,轉而輕撫他的臉頰,「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利威爾在劇烈的粗喘中口齒不清地回應他,「...混、蛋,你又...還沒、聽見...老子、哈...的回答...只是...不需要、你的...承諾、罷了、」艾爾文驚愕地看著他,只見他用力地嚥下口水,試著平穩呼息,「收回、你的承諾、吧,在你想、陪著我的時候,陪著、我、就行了,想走的話、就走吧,」
艾爾文還沒從驚愕中恢復過來,瞪著大眼一臉失神,恍若需要一世紀的時間才能消化利威爾的話語,然後滿臉通紅的利威爾又開口,「艾爾文,」他直直地望進那個驕傲的男人眼底深處,「標記我吧。」既是請求又是命令。
艾爾文覺得腦中有什麼東西轟地炸開。
頂到那深處開口時,利威爾深深地顫抖,他雙眼朦朧,雙腿被分至最開而失去施力點,只能用手死命地掐著艾爾文肩頸,弓起腰緊咬下唇,連呻吟都發不出。
「放輕鬆,沒事的。」艾爾文在他的一陣緊縮中強忍著抽插的慾望,同時試著用舌尖濡濕他咬得淌血的唇瓣。
他只是死命搖頭,用眼神示意著艾爾文繼續,知道他的頑強,艾爾文低首看著他,然後深吸了口氣,猛力頂入。
利威爾嘶啞地喊叫出聲,下巴高仰,淚水奪眶沿著汗濕的頰落下隨後被艾爾文吻去,然後他感到一股熱流注進體內深處,逐漸擴散開來,下體像是灼燒般滾燙熾熱,失去意識前他聽見艾爾文煽情地喊他,利威爾,你是我的了。
他其實非常不滿情事後自己總是會暈過去這件事。
他現在滿身薄荷香的陷在床褥中,不滿地指導著艾爾文小心翼翼地沖泡紅茶,
「水再燙一點。」
「不、沿著杯緣倒。」
「錯了,再靠近一點。」
「不要加糖你想死嗎。」
「家裡沒有餅乾了嗎。」
等艾爾文好不容易完成,用托盤端著餅乾跟紅茶送到他手上時,他一臉倔強地用奇異的姿勢抓起紅茶杯啜了一口,「不,我突然又不想吃餅乾了。」他瞪著艾爾文。
艾爾文笑得一臉寵(白)溺(癡),「那利威爾寶貝你現在想吃什麼?」
「......你再笑得這麼噁心或者該死的叫我寶貝,就把你卸了。」利威爾覺得米可看到這個將要改變世界的男人此刻的模樣,大概要心碎一地了吧。
艾爾文的發情期其實很不頻繁,這對利威爾而言無疑是好事,他只要定期服用抑制劑,就可以避免掉很多不必要的麻(昏)煩(厥)。雖然艾爾文曾以各種循循善誘或者利益分析,如抑制劑吃久了會有抗藥性等勸說利威爾不要太常服用,但利威爾還是每個月會固定向韓吉報到領藥,甚至問她有沒有能抑制Alpha發情的藥物。
韓吉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利威爾你想害人類滅絕嗎這樣誰生孩子呢。
事情開始不對勁是在一個早晨,他突然覺得紅茶的氣味有點噁心,接下來幾天更是越演越烈,蔬菜濃湯麥片粥肉片無一倖免,最後他能吃得下口的食物只剩麵包跟熱牛奶。
一週後他一臉沉悶地詢問韓吉,我是不是病了。
她按不住雀躍捏著他的肩,利威爾你不會是懷孕了吧,我幫你抽個血驗驗過幾天就知道了。
利威爾垮下臉,「如果真的是的話我得把艾爾文卸了。」
那天是他的二十歲生日,聖誕節。
連日大雪讓利威爾著涼感冒,正好掩飾了他食慾不振的症狀,午後他就一直發著低燒,枕在艾爾文臂膀間昏昏睡去,艾爾文一手持著書,一手摟著他,偶爾抬頭起來望窗外鋪天漫地的白色,史密斯太太則在一樓烘烤利威爾的生日蛋糕,邊打理晚餐的菜色。
在晚餐開飯前,門前響起一陣鈴聲,史密斯太太蹙著眉,嘟嚷著誰會在這個時間來訪,然後放下燉到一半熱湯箭步跨向大門。
門外遍地雪白,天空昏暗,一片淺色的背景中兩名黑衣男人顯得有些刺眼,「妳好,打擾了,我們是警察,這裡有要給利威爾‧阿卡曼先生的遺物,請問他在家嗎?」
利威爾下樓時,因為睡眠被打斷而顯得有些不悅,「做什麼?今天是假日。」
較高瘦的那名男人往利威爾的方向移動一步,主動說明,「抱歉了在假日來訪您,因為今天是您滿二十歲的日子,」男人從大衣口袋中掏出一枚泛黃的信封,「當年在您母親過世的火災現場中,有兩件未被燃燒的物件,一件當年確認物主後已經交還給艾爾文‧史密斯,一件則在此。今日才交予您是由警務單位和兒童收容所內部商討後的結果,有鑒於您當年才十二歲,我們認為此物件可能會對您和艾爾文先生造成負面影響,因此決議將於您成年時才交還給您,還請您見諒。」
「所以這到底是什麼?」利威爾蹙著眉盯著男人,「跟艾爾文有什麼關係?」
「是您的母親,庫契爾‧阿卡曼的遺書,以及當年兩位的屍檢報告。」
兩名員警離開後,利威爾並沒有當場拆閱那封古老的信件,他沉著臉嚥下了晚餐,切蛋糕的時候還有些恍惚,直到他察覺史密斯太太擔憂的視線,於是他難得地扯開了笑,「您放心吧。會沒事的。」
進了房門後,利威爾從口袋掏出信封遞給艾爾文,「母親和我是你家的不速之客,你理當比我更有權利知道真相。」
艾爾文淡淡地牽起嘴角,親吻了他的額,「父親收留你們便是認定你們為家人,不論父親死亡的真相為何,意外、人為、自盡,我相信父親絕對同我一般,絕無悔意且願意接受。至於你,這畢竟是你母親的遺物,是她想要對你說的話,你還是看吧。」利威爾垂下眼,捏皺了紙張。
讀完後他腦中浮現出一個十二歲的自己執著遺書顫抖的畫面。然後信封中還有另一張文件。
屍檢報告
庫契爾‧阿卡曼:一氧化碳中毒死亡
然後他懂了。
庫契爾在房間內燒炭自殺不慎引發了火災。史密斯先生是被他的媽媽間接殺死的。
他猛然抬首,望向枕邊業已熟睡的艾爾文,心裡一緊,一陣激動後才能從床上靜靜地坐起離身。
艾爾文安穩地睡著,臉上還掛著稍早給他晚安吻時的那般輕笑,他內心掙扎了一般才忍住沒伸出手輕撫艾爾文的臉頰,只是看著那個安然入夢的男人,英氣的眉梢連接著高挺鼻樑,金色的瞳眸銜接上纖長睫毛,微翹的紅唇輕抿。
最後他只留下那信封留在床頭櫃上。
面對利威爾的離開及如利刃般的真相,艾爾文心裡難免五味雜陳了整日,他看著庫契爾的字跡,臆測起利威爾臉上會有怎樣的掙扎神情,最終還是不改初衷地燒毀了庫契爾的屍檢報告。
家人是不需要理由寬恕的。他可以想像父親這麼說著。
庫契爾和利威爾,這對以不期而遇的姿態闖入他和父親生活的母子,儘管他們再怎麼軟弱無助桀敖不馴自我放逐拒絕求救,他可都是真心真意地愛著他們啊,以前如此,以後也不會改變。
然而他太清楚利威爾的脾氣,知道利威爾必定是不會回來了。起初他以利威爾攜離的衣物數量及腳程推算,利威爾必定不會走得太遠,然而在找遍了利威爾的家鄉及阿卡曼家僅存的親戚家,以及上百通語音人聲重覆著暫停使用的手機通話後,艾爾文終究是開始慌了,他每日冒雪奔走在各城鎮及旅棧間,卻始終一無所獲。
同時,伴隨著史密斯太太的低氣壓,史密斯家也開始瀰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直到韓吉在新年那日來訪時終於爆發開來。
她帶著一份檢驗報告興高采烈地上門拜年,在聽見利威爾離開的消息後又即刻垮下臉,艾爾文沒見過她流露出這麼糾結驚恐的神情,「艾爾文,求你了,一定要找到利威爾啊,他懷孕了。」艾爾文覺得自己的腦中有什麼東西轟然炸開。
利威爾出走一週後才真正回神過來自己可不是獨自一人,他的體內還有一個孩子。
艾爾文‧史密斯的孩子。
他始終沒等到韓吉的檢驗報告出爐就離開了,但隨著他的噁心症狀越發嚴重,他越是堅信這個生命的存在。
......真是尷尬,這可是史密斯家的血脈。那個他虧欠得無法償還的史密斯家。這孩子一旦生下來,立場該會比自己還要難堪多少,這點他是知曉的。
才開始思忖如何拿掉這個孩子,他腦海中便傳來母親曾經悲憤震耳的哭喊,你這沒良心的兔崽子,說什麼呢。你是他的孩子啊,我怎麼忍心呢──。
他渾身戰慄,雙拳緊握。這是艾爾文的孩子。
若是放棄了,他這輩子大概是不會再有機會擁有艾爾文的孩子了,說到底,Alpha跟Omega之間又有什麼緊密聯結呢?除了口頭的允諾(被他駁回了),生理上的標記(幸好艾爾文還是有能力跟機會和其他人共度一生),此外,還真的什麼都沒有。
他心裡忽然糾結成一團緊得難受。
利威爾身上其實沒有多少儲蓄,
加上他方成年,還是學生,又是個已經懷孕的Omega,要擁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怕是沒望了,他心裡有數,這筆錢若是能撐到孩子出生已經相當了不起,至於之後......他又想起庫契爾,自己大概是得步上母親的後塵了。
真是殘酷的因果循環。他想。
利威爾走了很久才在一處人口稀少的農莊住下,以休養身體的名義。但一月還沒過去,遍野的農地仍被漫天鋪地的大雪層疊覆蓋,他只能偶爾幫忙做些雜務換取生活物資,更多的就沒有了。
春耕的時候,這肚子大概就隱瞞不住了吧,他想。
他以為他的農村生活會極為平靜,但倒也不是如此。村裡一個叫做佩托拉·拉爾的女孩特別愛繞著他轉,時不時就找些不成名目的理由給他送來各種蛋糕餅乾燉菜,原本她一人來訪利威爾便覺得已經夠吵鬧,偏偏她身邊又總是跟著三個身材高大的男子,這一進一出他的小屋裡便塞滿了人,好不熱鬧。
「利威爾先生你就好好養身體吧,我們這小村莊什麼沒有,就是特別寧靜──呀。」歐魯·波札德再次咬到自己的舌頭。
所以我說這最不寧靜的不就是你了嗎。利威爾想。
除此之外,沒有艾爾文‧史密斯的生活一切安好。
艾爾文‧史密斯近來總是眉頭深鎖。
已經二月中旬了,大雪還沒要停止的跡象,利威爾也還下落不明,韓吉整日以譴責的視線望他,嘴裡偶爾嘟嚷幾句天寒孕婦特別容易患病之類的話語。
他每日睜眼後的行程就是開始蒐集情報,放學接著在周遭的村莊城鎮四處詢問探聽,返家時往往已幾近午夜時分。
史密斯太太見他凍得蒼白越發憔悴,便好聲好氣勸他,「艾爾文啊,會沒事的,他是你的Omega啊,他會回來的,別擔心。」
艾爾文沉著一張臉,「嬸嬸,妳不知道,他甚至不要我的承諾啊,他讓我想陪著他就陪著他,不想就讓我離開,妳說,怎麼會有這麼倔強的人哪、」然後史密斯太太只見他把臉深深埋入掌間,「怎麼辦,嬸嬸,我想他了啊。」
那是二月的最後一天,二十九號。艾爾文還沒走進教室,韓吉便從走廊另一端奔馳而來攔截住他,「艾爾文,有人看見利威爾了,在托洛斯特區、」艾爾文瞪大了眼,沒等韓吉把話說完就拉著她往校門口跑。
艾爾文腦中演練過一百種和利威爾重逢的景象及對話。感動驚喜憤怒詫異恐懼?恐怕都不是。他不斷臆測著要和利威爾說些什麼才好,利威爾才不會轉身奔逃,不、即使他跑了他也要把他一手抓回來緊擁深吻,他是他的,怎麼可能會再讓他離去。
利威爾記得那日雪下得特別大,心裡正悶得發慌,明明就要三月了,這場雪還是連綿不停,加上小腹漸漸隆起,連寬鬆的毛衣都快遮掩不住,只怕不久之後就得公諸於世,他實在無從推測這座小村莊是否還願收留他這個無力從事生產之人。
佩托拉和歐魯冒雪送來了熱濃湯和麵包給他,她凍得滿臉通紅仍漾著滿臉的笑,「利威爾大哥,今天很冷,你好好注意保暖啊,別凍著了。」
他看著這個總是對他盡心盡力跟前跟後的女孩,垂下眼後難得地還了她一個笑容,「天要黑了,快回家吧。」
佩托拉笑得燦爛,雀躍地拉著歐魯消失在一片雪白之中。
他吃過濃湯和麵包之後在餐桌上閱讀了片刻,一陣睡意便捲捲襲來,他將剩餘的食物層層包裹密封存入冰箱,仔細地收拾了桌面後才躲入被褥之間。
真是個難熬的漫漫長冬。這個孩子應該會在美好的秋季誕生吧,屆時遍地萬紫千紅,大地豐收,涼爽舒適,他要抱著他四處散步,觀遊賞玩、......
「叮咚──」
然後利威爾從一片金黃色的夢境間倏地掉回冰冷的現實,隨即便戒備地盯著窗外,漫漫冬雪,嚴寒至極,夜幕低垂,是誰?
他將自己用衣物嚴密地層層裹好後才前去應門,若來者不善,那至少也不能讓對方一眼看穿他是個身孕者,以免招來禍患。
然後他警戒地推開了大門。
艾爾文‧史密斯。利威爾屏住了呼息。
他們四目相交。
利威爾甚至聽不見那狂風驟雪的嘶吼聲,整個世界都凍結了。
艾爾文看起來也有些詫異,他身著一身白色大衣,幾乎和身後的茫茫雪地融為一體,墨綠色圍巾上露出凍得發紅的一張憔悴臉龐,金黃色髮絲在狂風中凌亂得像是枯黃的草皮。
半晌,利威爾還無法從凝視中回神過來思考是否該關上門趕走這位不速之客。只見艾爾文伸出手,像是用盡氣力般將他抱了個滿懷。
他覺得自己的腦袋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嗡嗡作響,有什麼東西在碎裂,又有什麼東西正在滋長。心頭緊得如欲發的弦不斷抽痛,伴隨一股哀慟爬遍全身引發陣陣顫慄,只能僵硬地攤在艾爾文的肩頸。
他的Alpha。他的容貌他的氣味他的軀體他的體溫他的氣息他的聲線。
然後艾爾文鬆開了他,一臉無辜地對他苦笑,薄荷香味混雜冷空氣全噴灑在他臉上,他得奮力忍住才沒惹來顫抖,「利威爾,我好冷,讓我進去好不好?」
利威爾知道,他始終是躲不過艾爾文‧史密斯的。
艾爾文實在很想把他狠狠推倒在沙發上吮吻,劫取他的呼息他的香氣他的呻吟他的一切。最後卻只是在利威爾彎腰向他遞來一只熱茶杯時順勢握住了對方的手。
利威爾瞪他,「放開。」
艾爾文繼續裝無辜,「我好冷。」
利威爾僵硬地想甩開他,卻礙於手上的熱茶無法動作,艾爾文就那樣藉著他的手緊握茶杯,氣閒神定地啜飲起來。
然後他看著艾爾文抬首望他,一臉溫柔,「很好喝。」
利威爾蹙眉,「喝完了就快放開,然後滾回家。」
艾爾文只停滯了一秒,就著那隻手快速地直接將他抽近身摟住,同時將臉直接貼上他柔軟的腹部,然後不意外地感受到他一陣明顯的退縮。
利威爾當然不會放棄他們的孩子。
艾爾文輕輕闔眼,雙手繞在利威爾腰上,虔誠地親吻他的下腹。
「你幹什麼?放開。」
「利威爾,跟我回家好不好,我想你了。」利威爾在他的雙手之間一陣顫抖。
誰也沒察覺,窗外那連月大雪竟靜悄悄地停了。
※
不知道為什麼挖了一個大坑給自己跳,
竟然寫了一個月才寫完,而且寫完才發現明明只是個短故事竟然有一萬五OTZ
總之這只是一個利威爾兵長非常有(耍)個(傲)性(嬌)的故事,
情節非常空乏就請見諒因為畢竟只是敝人我的一個夢(?)
寫到最後也懶得解釋情節了,
對於兩位的個性跟關係或許也沒很到位,請看在這是我第一篇團兵再次見諒QQ
如果對ABO有所困惑就請自己去請教估狗大神吧。
以上。
2017.06二修:我被自己以前的敘事方法跟段落排版搞得好崩潰好想重寫RRRRR
2017.08三修:重修段落及措辭,我有在認真思考怎麼拯救這篇極度OOC的艾爾文(抱頭